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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,我刚从供销社棉花收购站做完季节工回到家,便被带到村东首装满草船,随村里民工一起赶赴高邮钢制闸门运西船闸大型水利工程工地。航行中,送行干部告诉我:我在收购站算盘打得好,乡里带队老宗和父亲是好朋友,便把我要去做食堂会计。
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,终于到达高邮城南运河边,船刚靠边,我便马不停蹄地和工程财供员往车逻镇去领民工口粮。口粮是除留足早饭粮外,其余按人头分到各个民工手中,主要是防止因为分饭不公引起纠纷又能体现出节约归己的原则,满船的粮食分完时已是晚上九点左右了。
此刻的我浑身都湿透了,棉袄早已甩到一边去,没事干的我心耷下来,瞬间感觉到身上凉了许多。五十开外的“老水利”国强递来饭盒,这时,我才觉得肚子叫了。
第二天早晨起床号刚响,老宗带着霜露一声不响地来到食堂工棚,一锅热粥、一锅热水,敞开着直冒热气,满棚里热气腾腾,打粥的勺子、粥簿和圆珠笔静静地呆在一边摩拳擦掌,朦胧中见我和国强正蹲在老虎灶口。他轻咳了一声,提醒着我们有人来访。但他见到我们准备得如此充分,还是很满意地一笑。
为了方便明珠挑水,食堂搭建在堤外的大运河边上,翻过运河大堤,便是民工棚。民工棚门朝南,棚子上全都用稻草盖得厚厚的,再用草绳网在稻草上面防止被风刮了。棚内中间留一条一米宽的过道,过道两边是用稻草铺成的大通铺,顺着棚子的方向挨着睡。有些人懒得枕头也用草捆代替。所以整个工棚就是草打滚。晚上点一盏马灯。整个工棚里阴暗,汗味、臭脚味、烟味混杂。
民工们吃完晚饭,脸与脚一洗,就钻进被窝里,困的人倒头就睡打起呼噜,睡不着精神好的相互开玩笑。二棚的棚长老陈是村里唱样板戏的,也确有一副好嗓子,这是我们大家公认的。样板戏中杨子荣、李玉和的唱段唱的很拿手。时不时地从工地归来的路上兴高采烈地轻轻哼上一段。
有一次,因为工地的土方问题与工程员发生意见分歧,气得他牛鼻子直齁。“想当初,老子的队伍才开张,总共才有十几个人,七八条枪……”这段《沙家浜》里的《智斗》,他虽演唱得惟妙惟肖的,但让人感觉到一股怨气。
食堂每天早晨为民工们供应的粥看起来很厚实,吃起来就像是喝的米汤,极不耐饥。我坐在甑子上接过民工们递上昨晚发的粥券,然后将大勺子往粥锅里一搅拌,再往上一提,朝民工的盆里一倒。那天听了老陈唱《智斗》后,我连续几天,都把大勺子往粥锅底伸伸,厚实实的粥让他怨气消了许多,遇上我,总是咧着大嘴巴子。
民工们喝完粥,顺便将淘好米的饭盒子送到食堂,饭盒子每只上面都用红漆标注上自己的姓名方便取,小翁负责收集、灌水。年轻的小伙子做事总是丢三落四地,经常在灌水时多加水或少加水,蒸出饭如厚粥或石头一般,惹得民工时常吵到连部去。老宗下令让我亲自负责给饭盒灌水。我灌了一段时间下来,还不能全怪小翁,除了灌水多少外,还有锅里的汤大小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,汤大了,底层的饭盒会滚汤。其实是他们一伙串通在耍小聪明,闹个不太平。
老陈和明珠是一个村的,他偷偷地把他们嘀咕的事告诉我,我猛然醍醐灌顶,于是湖西人家送来的烧汤的青菜,请国强和小翁他俩经手称秤定价,我只要付账;明珠每天下午要送茶水上工地,主动地陪他一起去。
食堂里供应的伙食比较差,中晚每位民工一大碗菜汤,就是白水煮青菜,临吃时倒些菜油在大锅里搅一搅。小翁有时将菜拎到运河里一漂洗,直接就倒入热水锅里,在打菜汤给民工时,还会有枯草漂在汤碗里,气得民工忍不住骂大街。
每到开饭,我便像弥佛似的,咧着嘴微笑地站在锅边。有一回,老陈趁在人后拿饭盒和打菜汤,端着打来的清汤白菜碗,无可奈何叹着气,那眼神流露着诸多委屈,我那天诸事遂心,是以很慷慨,返身往他的汤碗里舀了一勺菜油,小声叮嘱他:“快走,别让人看见。”他赶紧把嘴就到汤碗,猛吸了一口,漂浮的油一半进入他肚里,一半留在嘴唇边,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紧对着我们食堂有个小吃部。说是小吃部,其实就是一间极简陋的棚子。棚子里放几张将要散架子的木桌,民工们嘴里没味时,便去小吃部改善伙食。工地附近,就数这家小吃部便宜,肉圆一只8毛钱,一盘小炒肉丝5毛钱,而别处,最便宜也得卖1元或8毛钱。
一到发生活费的晚上或者下雨天,他家生意最旺,排队等着买菜。次年春天,一连几天都是起苔的青菜汤,吃到嘴里苦滋滋的,那个小吃部的菜花样多,还是小锅里炒的。每到饭时,连我们整天钻在油锅里的人们,闻着飘香的菜味,都馋得连吞口水。
在通往船闸工地的途中,都能看到运河湾上那座塔,我特别地好奇总想去看看,明珠总是不愿意地说出类似聊斋的鬼话来。那天,我陪明珠小翁一起从工地送完茶,自己领头朝塔的方向走去,明珠一脸的不高兴,仍无奈地端着扁担在前面敲打着杂草。很快一座方形七层楼阁式砖塔更加清晰起来,周围其他建筑物毁损殆尽,就在我准备仔细打量时,隐藏在深处一只孤鸟突然起飞,惊吓得我们落荒而逃。在他俩埋怨声中很快回到驻地,一头撞见国强正在指挥圩堤上小吃部人在扒煤炭,本来是满脸黑,结果成了黑里透红了。晚上,小吃部送来2瓶“2两5”的兴化白酒,一盘炒肉丝、一盘大蒜炒卜页和半碗油轧花生米。嚼着花生米的明珠说:今天遇见的那只应该是喜鹊,告诉我们快回来喝酒。后来这样的喜事我们一个月有了一次。
从食堂外往东去,就是运河渡口,过渡口去运河东便是高邮城南。我们拨付的资金点是城南储蓄所,正好与我们食堂隔河相望。每到领取经费时,起初老宗总是安全员或财供员陪我一起过河到储蓄点领取。后来工地上忙,老宗站在河对岸看着我去储蓄所领取,一来二往地他也逐渐放心地忙他自己的事,不再盯住我。偶尔也抽查一下,我依旧能在规定时间里取完款,然后晚上很快发放到每位民工手上。
城南储蓄所地处高邮城南运河大堤上,通往城里的路在堤外,城外城里的人进出城都需要爬上大堤,别看明珠长得憨厚的样子,说出来的话很有意思。那天,我刚闲下来,就让他陪我一起过河取经费。取完经费出储蓄所的门时,明珠他突然向我提问:骑自行车的最大快乐是什么?此刻我正看见坡上下忙碌的人们,随口答道:应该是下坡和顺风最开心,因为省力气。他狡猾地一笑:再想想,你再看看。我边走边看着坡上上下行走的人,仍然坚持我的看法。他望着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窘态,他说,“今天的风大吧,你看那逆风骑车的年轻人,还正爬着坡,依旧劲头十足。因为他后面带着女朋友呢,费再大的劲,也是快乐的。”他如是说。
渡口边有块公告栏,上岸时都是匆匆忙忙地,等渡船时人们才有闲空看上几眼。那天,我们到渡口时,船已离岸,便在公告栏边停住,公告栏上那幅《新方世玉》电影画报吸引住我。画报上,方世玉金鸡独立地打着黑虎掏心招式,特别地令人羡慕。预告下月初在北海电影院放映,前些年在家乡影院看过《少林寺》电影,萌发学习武术的梦想,那一招一式,那一步一行,那一刀一棍,这是最纯粹最真实的武侠经典,一下子就让我心潮澎湃。
接下来的日子,《新方世玉》电影是我的精神支柱。每隔几天,我便跑到对岸的公告栏边去探望。我担心影片会不会取消放映,或提前放映。终于,我熬到下月,背着黄挎包到储蓄点领完经费,小心翼翼地朝运河西一看,没发现老宗站在工棚边,于是,我撒开小腿飞一般地直往城北的北海电影院去。
北海电影院售票窗口排着长长的队,轮到我时,还有一张距离开映10分钟的票,且座位还较偏。只要有票,一手从裤袋掏钱买票,另一手始终按着胸口黄挎包,因为里面有2000元人民币呢。
电影院里我的心跟着剧情“方世玉满月遭挑衅、大师传授二指禅、勇斗雷老虎”跌宕起伏,小心脏时紧时松时而充满了愉悦,在余味未了中走出影院,按住挎包的手心湿淋淋。此时已经过了午饭时分。
我不知道当时是如何从城北走到城南渡口的,隐约地记得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方世玉打赢雷老虎场景,剧情在雷雨交加中,擂台突然塌下,世玉即时飞身跃出,群众蜂拥向前,欢呼雀跃。而现实中等待我的是骤风暴雨,没有欢呼声,只有劈头盖脸的痛骂声。此时,老宗正叉着双手在腰间,站在渡口边,黑着脸,脸上的汗毛也根根飞扬出来,食堂里三人如龟孙子般肃立一边。
晚上,我在老宗怒气冲冲地监督下把每位民工本月补贴28元发完,他才和风细雨地对我说:细麻腿子,你今天准备吓死我,你要是丢了钱,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,真是小孩子没胆。
我和小翁还动过拳脚。那是民工浇闸塘的时候,民工们紧张得分不开身,我从车逻镇粮库领回的口粮分了一半,人员又被叫到工地加班。还有8麻袋早饭米在船上,我喊小翁一起抬回食堂。他嘴里在磨叽着,一百个不情愿。嚷道:凭什么你叫我抬。我知道:以前都是明珠和民工一起抬回,但这些天他感冒了。我很理直气壮地推了他一把,说:就让你抬怎么了?他被我激怒,冲过来,准备朝我击一拳,我见势抓住他的拳头,身子一闪,脚往他面前一拦,然后将他往前一带,“叭——”给他来了个狗吃屎。虽然倒在运河边河滩松软的地上,脸上还是“蹭”掉一块皮,我看着他从河滩上慢慢地爬起来,估计还要准备大干一场。不知什么原因,他却没吱声地往粮船走去。事后,他知道我曾跟当特工兵的叔叔学了实战比较强的“捕虏拳”,感觉一点也不丢脸。还成我的铁杆。后来,小吃部送菜喝酒时,他能常替我挡酒。以前他们仨总是想合伙灌我。
清晨一抹阳光里,布谷鸟清脆的啼鸣声中,闸塘土已全部还完,民工们清闲地等待验收,我们食堂依然一切照旧地供应着。麦子饱满地翘起来,工棚最后一根支架被拨起,民工们满心欢喜地离开运西河堤。